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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江笔谈|李海洲:一个人的半岛志

2016-11-16 李海洲 渝中最重庆



名家档案  Author
李海洲:著名诗人、作家。1973年生于重庆。少年时期开始写作,主要作品有长诗《有容》、《母本》、《咖啡慢》、《秋天传:二十四歌》,诗集《竖琴上的舞蹈》、《一个孤独的国王》,长篇小说《一脸坏笑》等。曾获得《星星》诗刊世界华语诗歌首奖。现为《环球人文地理》杂志刊系总编辑。


其实解放碑正在告诉我们:

真正的高度不在空气中,它只在人民心里。


PART 1    解放碑的往事和解放   


很多年过去了,解放碑没有变,它只是越来越矮,不矮的是人的梦想和春草般疯长的欲望。周边的建筑在横冲直撞地集体拔高,越来越高……像繁花般把解放碑包围着,而解放碑就像花蕊,像花蕊中最有历史感的那枚叶片,仔细听,也许会有往事的足音跫然远来。在一些漫长的下午,钢铁和水泥的线条在阳光中落下来一些阴影,慢慢地落在它身上,你会感觉解放碑其实是一张时光流逝中的黑白照片。


但它又是那么的现代。在任何时间段,解放碑都在举行着一出永不散场的华丽歌舞剧,所有的人和建筑都是演员,他们要让这出盛大的歌舞剧不舍昼夜,蜿蜒着和时间并行。尤其是夜色越来越深的时候,牵着身边的人,你会感觉晚风中的这出歌舞剧甚至还有那么一些狐媚,而蟋蟀低鸣,眩晕的灯火亮起来一街的娇羞。事实上,这座山水城市所有关于繁华和富饶的词语,都是从解放碑开始的。在更多的时候,它替代着时尚的每一次华丽转身,所有斑斓的色彩和线条,都从这里出发,再慢慢去到每一个人民的生活和心底。




而很早的时候,解放碑其实与任何时尚元素无关。它最早的重庆户口其实叫做精神堡垒,是一个为了躲避飞机轰炸而涂满黑色的碑形建筑。在那些倭寇横肉般密布的风雨岁月,精神堡垒点燃着人民飘摇的信心,以及上海滩青帮弟子蒋介石举棋不下的决心。后来,倭寇变为倭瓜,变为一面裹尸布般低垂的烧饼旗,它又成了纪功碑——为那些豪侠般在战争烟尘中放马河山的好儿女。一直到1949年,征衣未解的战神刘伯承,用他那双多年握着缰绳和西南战局的手,题下它最终的名字:人民解放纪念碑……红日照宣纸,那些深入浅出的硝烟已经回到历史,只有解放碑永远站立下来,在重庆高阔的云朵和万里蔚蓝的天空下,解放碑像一个倒过来的惊叹号,它要和时光一起惊叹到永远。


解放碑并没有老去,它甚至年轻得像一首站着的关于青春的诗篇,尽管视觉上它的确有些低矮。周围那些风华正茂的建筑,在不知不觉间把它围了起来,像色彩不同的躯干围着一枚红色的心脏。其实在市场经济之前,它曾经是整个市中心最高的标志性建筑,在一定时间段内,周围的所有建筑都被明确规定不能问津它的高度。那是解放碑最茂盛的时代,我的父亲说:那时候,每当暮色初起,一旦远远看到解放碑那抹灯光,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温暖和塌实潮水般涌来;而当早晨的薄雾初起,你突然一抬头,会感觉那太阳就像一枚蛋黄,正悄然挂在解放碑的碑尖上。




市场经济带来的变迁其实没有消解它原本的人文精神。在这座山水城市,解放碑一直代替着一个区域的名称,也一直被更多的人看作城市的灵魂和心脏。有意思的是,它甚至在很漫长的某个时间段内代表了“进城”,仿佛除解放碑而外的其他主城区都是郊县,当你说出你所在位置是解放碑的时候,就会有人惊叹:进城哦……这种局面一直要维持到计划经济时代的结束。就像一树一树的花开,市场经济解放了更多人的生活,也解放了解放碑,当它终于成为西部第一街,当它终于从计划的平民变为市场的奢城。解放碑就已经不在意于自己的低矮,也没有必要去费心拔高和重建,因为它已经深入到所有人的骨头和记忆。而在精神上,属于心灵的东西不在于它的实际海拔;在物质上,它所起到的意义也早已超出了原有的高度。


一座27.5米的碑安静而傲然地耸立着,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条繁华宽阔的大街在各奔前程。而周边的所有高楼,你都可以听见它们向上生长的声音。这就是解放了自己的解放碑,它是精神和物质的孪生花,也是即使发黄也不能忘记的一段历史。


其实解放碑正在告诉我们:真正的高度不在空气中,它只在人民心里。

 

朝天门是重庆开始的地方,

那是一个比风还开阔的繁华码头。


PART 2     朝天皇台上的缠绵事  



朝天门是重庆开始的地方,那是一个比风还开阔的繁华码头。江水浩荡,风把云朵和船只吹来,也把往事和历史吹走。人则如同雨点,孤单地沾在尘埃上,也沾在一个巨大广场的空旷或者玄想里。有人拉着风筝横冲直撞,那风筝歪歪斜斜,很容易就跌倒在蓝天下,然后慢慢坠入两江缠绵相拥的波涛里……而夕阳依旧,它要红在青山之外。


很多年前,这里其实叫做朝天皇台,偏安的帝王们在此地会被想念,人们以清水洗尘,或者以上好的美酒祭天,去迎接涉江而来的钦差和一道金黄的圣旨。那时候,一座险峻的古渝雄关风雨如晦,那是将军不卸甲的岁月,它属于废墟上发黄的历史……但是现在,这里被叫做零公里,它是城市干线公路的起点,也是重庆开始的地方。所有贴着水面轻扬的梦和翅膀,都在这里悄然启动、计时。仔细听,你也许会感到心脏和秒针低鸣的声音。曾经是面朝帝都的方向,其实也是一种新生命开始的起点,蹒跚学步的孩子来到这里,他们从零开始,让自己的生命带着这座城市的血脉跌撞向远方。




远方其实是一条浪花淘不尽的大江。船泊码头,水鸟斜飞,浪的高低就像生活,在起伏中交错着大同小异的悲喜。朝天皇台边和风喜雨,筑水而居的人家大多胸襟开阔,当他们碎步走完长长短短的条石阶梯之后,生活的悲喜很快就随着江上的号子飘到了云端之外。只有水波一层层漫卷过来,不疾不缓,从铅灰色的天际漫到朝天门脚下,一直要漫进人民和季节的心上。那水波是这座城市最美丽和恒久的皱纹,你可以夜枕涛声,让几声汽笛缠绵入梦,也可以借夕阳西下,白衣如雪沐足江岸,那时候,暮色四合,而水波清凉地打过来,你其实是沐足在城市古老而温柔的时光里。


这样的时光更多的属于一个叫做“屿咖啡”的酒吧。朝天门像一艘华丽军舰上向前凸出的巨大甲板,左右两侧的大江,便在甲板前水乳交欢,合二为一。而屿咖啡,就是甲板上最精妙的观察哨:青色的天际、壮阔的江面,两江汇融编织的绝色山水……成了那家咖啡店最沉醉的一箱拿铁、或者不需方糖的蓝山。总有些青黛男女红粉墨客厮混在这里,白日一壶清茶,夜来半打冷酒,时光就在这里变得柔软,日子也过得像天上人间。风生或水起已不重要,一切都那么儒雅倜傥,仿佛鹰群收拢的雄心。不需要任何佐酒的菜肴,几杯浊酒下肚,江水和尘世繁芜的心事早已流远……




你也许只能感觉到我多年前胡乱吟下的两个句子:把盏两江缠绵事,指点皇台亭榭里。是的,这其实是一个适合指点和激扬的别样江山。朝天扬帆,皇台上远空如洗,大江在眼底不羁地东去,人的心事很快就风轻云淡起来。如果说重庆是一片华发飘零的古战场,那么,朝天门则像一匹突如其来的野马,长江和嘉陵江就是它飞扬而过的鬃毛。所有的人都可以在其中随风远逝;所有的人也可以在这里成为风、成为连风也吹不走的想象。


当夜晚如期降临,两岸鳞次栉比的灯火拉开一江如梦的画廊,星星过路,月光微临,那灯火和人间气息像一场浩淼的接力,在夜色中有序地连到天上……而此时的朝天皇台上,人已经有了想飞的欲望,伸出手,你想采摘下几枚星辰,轻轻安放到身边那人的发间或者心上。



热爱那些在滚烫开水中潜泳的小面,

热爱那些椒红碗白、葱绿筷黄的场景,

是这个城市繁华中精美的细节。


PART 3    面对面的想念  


没有谁能走出一碗小面的照耀,舟行水上,而面条在铺满红油和豌豆尖的青花碗里过江。重庆的街道九曲回还,小巷幽深,一个弯过去,再来一个弯,总有一家挑着帘子的面店在隔街等你。书剑风流的才子、华袍披肩的美人,或者刚刚卖掉蔬菜的农妇,大家围坐一方木质清晰的条桌,像水泊上围着一个大碗分金的梁山。席间门帘轻扬,有人踏着薄霜披星戴月而来,人未到话音已掷地有声:臊子面二两,汤要宽,味要大,多下两匹嫩菠菜。


小面在重庆人的记忆里一直唇齿留香。那种香气独特、温暖、刻骨铭心。远足归来的人群来不及卸下疲倦,狂风般卷进的第一个地方只能是面馆:红绿相间的佐料撒下,半瓢骨头汤,一枚像江上抖开金丝被面的煎蛋……在夜色下或者晨昏里,人的心态和味觉一瞬间就踏实和复活起来。那是生活最本初的味道,也是俗人理解不了的雅致幸福。而山城潮湿多雾,山泉清澈如透,一把海椒一碗面,成了很多年前就开始的生活方式。一个重庆人的一生,一般都在上万碗面左右,那面条滋味绵长,吃着吃着,儿童便山峦般高昂着头骨,女孩则出落得貌美如花,她们的身子和爱情,就像面条那样柔软和滋味绵长。




热爱那些在滚烫开水中潜泳的小面,热爱那些椒红碗白、葱绿筷黄的场景,是这个城市繁华中精美的细节。这里家家户户的媳妇大多心灵手巧,几十味小面调料在她手里如摘星捉月般手到擒来,姜末蒜水、细盐精油、白的是豆芽绿的是火葱,而那牛骨头汤早已炖得雪白如霜……在那刀功密集的菜板上,小面其实是女人持家和打开男人好胃口的另一只嘴唇。三分技术七分火候,带来的是山水重庆的家和万事兴。而那可以除湿走寒的清红椒,斜卧在青花大碗里,它要送你去风中上班。


重庆的面馆像上帝随手丢落的石子,布满所有寻常小巷,大小垭口。那熟悉的水面、宽面、干面,散发出来的是瞎子也能分辨清楚的气息。而小面又像一个大众情人,任何荤汤素菜都可一碗共寝同床共枕:牛肉、肥肠、排骨、肉末、烂豌豆……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同它和平共处、相安成味。长长的漏斗在滚烫的锅里提出二两小面,半瓢牛肉或煮得烂熟的豌豆结实地浇上,一切都充满了自然之道,仿佛风清云淡里,生活的幸福已经简单到只剩下一碗回味悠长的小面。




山水城市的人聪慧而个性。所以重庆庞大如鲫鱼过江的众多面馆也花枝各异充满缤纷的颜色。一家叫“开半天”的面馆生意是只做半天的,主人将猪耳朵卤得精熟切得薄如蝉翼,一碗面配上一小份猪耳朵,可来二两白干,中午的日子便被佐得绵长舒适;而“眼镜面”则是解放碑附近名头最为响亮的铺子,面条是定做的,宽窄和寻常小面不同,咬上去要有力量或者说要扎实很多,翘头是花糕也似的好牛肉,切得半只手掌那么大,先于昨日借红椒卤水炖得烂熟。一碗面浇上三、四块牛肉,想多要点牛肉汤都没有。虽然名字叫“眼镜面”,但老板的脾气却并不是架了一幅眼镜那么斯文。诗人何房子有次以商量的口吻置疑:是不是太咸了点?老板很随便地说:咸了就不要来吃了……何诗人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态度,几乎晕厥过去,但第二日中午他又早早地出现在这家面馆等候。


也许没有哪座城市的人像重庆这样具有小面情结。一碗面在手,或者再添上半杯二锅头,就管不了那白云苍狗是否在天边晃悠悠了。这其实是一种最简单的生活态度。而那些花样百出的小面,看似粗糙而实则精致细腻,其实刚好暗合了重庆人一直不被外界剖析的性格。所以,尽管每天都在面对面,但他们仍然都在相互想念。


图片作者▶  

罗大万、周永富、杨维

手绘图来源:天涯社区

@佳子老师在这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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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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